主题: 莫言小说《蛙》全文

  • 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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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2012/10/19 21:2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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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蛙》

作者:莫言

第一部

尊敬的杉谷义人先生: 

  分别近月,但与您在我的故乡朝夕相处的情景,历历如在眼前。您不顾年迈体弱,跨海越国,到这落后、偏远的地方来与我和我故乡的文学爱好者畅谈文学,让我们深受感动。大年初二上午,在县招待所礼堂,您为我们做的题为《文学与生命》的长篇报告,已经根据录音整理成文字,如蒙允准,我们想在县文联的内部刊物《蛙鸣》上发表,使那天未能听您演讲的人们,也能领略您的语言风采并从中受到教益。 

  大年初一上午,我陪同您去拜访了我的当了五十多年妇科医生的姑姑。虽然因为她的语速太快和乡音浓重,使您没有完全听明白她说的话,但相信她一定给您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您在初二日上午的演讲中多次以我姑姑为例,来阐发您的文学观念。您说您的脑海里已经有了一个骑着自行车在结了冰的大河上疾驰的女医生形象,一个背着药箱、撑着雨伞、挽着裤脚、与成群结队的青蛙搏斗着前进的女医生的形象,一个手托婴儿、满袖血污、朗声大笑的女医生形象,一个口叼香烟、愁容满面、衣衫不整的女医生形象……您说这些形象时而合为一体,时而又各自分开,仿佛是一个人的一组雕像。您鼓励我们县的文学爱好者们能以我姑姑为素材写出感人的作品:小说、诗歌、戏剧。先生,创作的热情被您鼓动起来了,很多人跃跃欲试。县文化馆一位文友,已经动笔写作一部乡村妇科医生题材的小说。我不愿与他撞车,尽管我对姑姑的事迹了解得远比他多,但我还是把小说让给他写。先生,我想写一部以姑姑的一生为素材的话剧。初二日晚上在我家炕头上促膝倾谈时,您对法国作家萨特的话剧的高度评价和细致入微、眼光独到的分析,使我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我要写,写出像《苍蝇》、《脏手》那样的优秀剧本,向伟大剧作家的目标勇猛奋进。我遵循着您的教导:不着急,慢慢来,像青蛙稳坐莲叶等待昆虫那样耐心;想好了下笔,像青蛙跃起捕虫那样迅疾。 

  在青岛机场,送您上飞机之前,您对我说,希望我用写信的方式,把姑姑的故事告诉您。姑姑的一生,虽然还没结束,但已经可以用“波澜壮阔”、“跌宕起伏”等大词儿来形容了。她的故事太多,我不知道这封信要写多长,那就请您原谅,请您允许,我信笔涂鸦,写到哪里算哪里,能写多长就写多长吧。在电脑时代,用纸、笔写信已经成为一种奢侈,当然也是乐趣,但愿您读我的信时,也能感受到一种古旧的乐趣。 

  顺便告诉您,我父亲打电话告诉我:正月二十五日那天,我家院子里那株因树形奇特而被您喻为“才华横溢”的老梅,绽放了红色的花朵。好多人都到我家去赏梅,我姑姑也去了。我父亲说那天下着毛茸茸的大雪,梅花的香气弥漫在雪花中,嗅之令人头脑清醒。 

  您的学生:蝌蚪 

  二〇〇二年三月二十一日 北京 

 
  • 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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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2012/10/19 21:2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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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先生,姑姑接生的第二个孩子是我。 
  我娘临盆时,奶奶按照她的老规矩,洗手更衣,点了三炷香,插在祖先牌位前,磕了三个头,然后把家里的男人都轰了出去。我娘不是初产,在我前头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奶奶对我娘说:你是轻车熟路了,自个儿慢慢生吧。我娘对我奶奶说:娘,我感到很不好,这一次,跟以前不一样。奶奶不以为然,说,有什么不一样的?难道你还能生出个麒麟? 
  我娘的感觉是正确的。我哥哥姐姐们,都是头先钻出来,我呢,先伸出了一条腿。 
  看着我那条小腿,奶奶其实是吓呆了。因为乡间有俚语日:先出腿,讨债鬼。什么叫讨债鬼呢?就是说,这个家庭前世欠了别人的债,那债主就转生为小孩来投胎,让那产妇饱受苦难,他或者与产妇一起死去,或者等长到一定年龄死去,给这个家庭带来巨大的物质损失和精神痛苦。但奶奶还是伪装镇静,说:这孩子,是个跑腿的,长大了给官听差。奶奶说:不要怕,我有办法。奶奶到院子里拿了一个铜盆,提在手里,站在炕前,用擀面棍子敲打着,像敲锣一样,发出“哨踏”的响声。奶奶一边敲一边吆喝:出来吧——出来吧——你的老爷差你去送鸡毛信,再不出来就要挨打了—— 
  我娘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她用扫炕笤帚敲打着窗户,招呼正在院子里听动静的我姐姐:嫂啊,快去叫你姑姑! 
  我姐姐非常聪明,她跑到村办公室让袁脸摇通了乡卫生所的电话。那台古老的摇把子电话机现在被我收藏。因为它救了我的命。 
  那天是六月初六,胶河里发了一场小洪水。桥面被淹没,但根据桥石激起的浪花,大概可以判断出桥面所在。在河边钓鱼的闲人杜脖子亲眼看到我姑姑从对面河堤上飞车而下,自行车轮溅起的浪花有一米多高。水流湍急,如果我姑姑被冲到河里,先生,那就没有我了。 
  姑姑水淋淋地冲进家门。 
  我娘说姑姑一进门,她就像吃了一颗定心丸。我娘说姑姑一进门就把奶奶搡到一边,嘲讽道:婶子,你敲锣打鼓,他怎么敢出来?奶奶强词夺理地说:小孩子都喜欢看热闹,听到敲锣打鼓还能不出来看?姑姑后来说,她扯着我的腿,像拔萝卜一样把我拔了出来。我知道这是玩笑。姑姑把陈鼻和我接生出来之后,陈鼻的母亲和我的母亲,成了姑姑的义务宣传员。她们到处现身说法,袁脸的老婆和闲人杜脖子也逢人便说姑姑的飞车绝技,于是姑姑名声大震,那些“老娘婆”,很快就无人问津,成了历史陈迹。 
  一九五三年至一九五七年,是国家生产发展,经济繁荣的好时期,我们那地方也是风调雨顺,连年丰收。人们吃得饱、穿得暖,心情愉快,妇女们争先恐后地怀孕、生产。那几年可把姑姑忙坏了。高密东北乡十八个村庄里,每条街道、每条胡同里都留下了她的自行车辙,大多数人家的院子里,都留下了她的脚印。 
  一九五三年四月四日至一九五七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姑姑共接生一千六百一十二次,接下婴儿一千六百四十五名,其中死亡婴儿六名,但这六名死婴,五个是死胎,一个是先天性疾病,这成绩相当辉煌,接近完美。 
  一九五五年二月十七日,姑姑加入***。那天,也是她接生第一千个婴儿的日子。这个婴儿,就是我们的师弟李手。 
  姑姑说你们的于老师是最潇洒的产妇。姑姑说她在下边紧着忙活,于老师还在那里举着一本课本备课呢。 
  姑姑到了晚年,经常怀念那段日子。那是中国的黄金时代,也是姑姑的黄金时代。记不清有多少次了,姑姑双眼发亮,心驰神往地说:那时候,我是活菩萨,我是送子娘娘,我身上散发着百花的香气,成群的蜜蜂跟着我飞,成群的蝴蝶跟着我飞。现在,现在它妈的苍蝇跟着我飞…… 
  我的名字也是姑姑起的:学名万足,乳名小跑。 
  对不起,先生,我对您解释一下:万足是我的原名,蝌蚪是我的笔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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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2012/10/19 21:3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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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敬爱的杉谷义人先生: 
  您能花费那么多宝贵的时间,耐着性子读完我那封断断续续写了两个月、为了省钱作为包裹寄出的长信,并且给了我那么多的鼓励和肯定,使我感动而歉疚。 
  让我感慨万端的是,我在信中提到的那个日本侵华战争期间在平度城驻守的日军指挥官杉谷,竟是您的父亲。为此您代表已经过世的父亲向我的姑姑、我的家族以及我故乡人民谢罪,您正视历史的态度、敢于承担的精神,使我们深深地受到了感动。按说,您也是战争的受害者。您信中提到,战争期间,您与母亲所过的提心吊胆的生活以及在战争之后所过的饥寒交迫的生活。其实,您的父亲也是战争的受害者,如果没有战争,如您所说,他将是一个前途远大的外科医生,战争改变了他的命运,改变了他的性格,使他由一个救人的人变为一个杀人的人。 
  我将您的信读给我的姑姑、我的父亲和我们这里许多经历过那场战争的人听了。听罢信后他们都眼含泪水感叹不已。您父亲驻守平度城时,您才是一个四五岁的少年,您父亲在平度城犯下的罪行,没有理由让您承担,但是您承担了,您勇敢地把父辈的罪恶扛在自己的肩上,并愿意以自己的努力来赎父辈的罪,您的这种担当精神虽然让我们感到心疼,但我们知道这种精神非常可贵,当今这个世界最欠缺的就是这种精神,如果人人都能清醒地反省历史、反省自我,人类就可以避免许许多多的愚蠢行为。 
  我姑姑、我父亲和我的乡亲们,都热烈地欢迎您再到高密东北乡做客。我姑姑说她要陪您去平度城参观访问。我姑姑还悄悄地对我说,她对令尊没有什么坏印象。侵华日军军官中,确有许多如中国电影中所表现的那种穷凶极恶、粗暴野蛮者,但也有如令尊那种文质彬彬、礼貌待人的。我姑姑对令尊的评价是:一个坏人群里的不太坏的人。 
  我六月初回到高密,已经住了一个多月,其间,做了一些社会调查,为写作那部以姑姑为素材的话剧做准备。同时,我应您的要求,继续以写信的方式,将姑姑的故事告诉您,遵您之嘱,我也尽量多地把我本人所经历过的一些事情,顺便写到了信里。 
  我姑姑、我父亲让我代他们向您及您的家人问好! 
  高密东北乡人欢迎您!
  蝌蚪 
  二〇〇三年七月于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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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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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办完王仁美的后事,安顿好家人,我匆匆赶回部队。一个月后,又一封电报到来:母亡速归。我拿着电报去向领导请假时,同时递交了一份请求转业的报告。 
  将母亲安葬后那天晚上,月光皎洁,院子里一片银辉。女儿睡在梨树下一张草席上,父亲挥着扇子,替她驱赶蚊虫。蝈蝈在扁豆架上响亮地鸣叫,河里传来流水的声音。
  还是找个人吧,父亲长叹一声,道,家里没个女人,就不像个家了。 
  我已向上级交了转业报告,我说,等回来再说吧。 
  本来过得好好的日子,一转眼就成了这个样子。父亲叹息着说,也不知道该怨谁。 
  其实也不能怨姑姑,我说,她也没做错什么。 
  我也没有怨她,父亲说,这是命。 
  没有像姑姑这样一批忠心耿耿的人,我说,国家的各项政策还真落实不了。 
  理是这么个理儿,父亲说,可为什么偏偏是她呢?看她被人家用刀子戳得血流满地的样子,我也心疼,毕竟是亲堂妹妹。 
  这就没有办法了。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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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2012/10/19 21:4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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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与小狮子的婚期确定。 
  一切都在姑姑的操持下进行。我感到自己像一根漂浮在水面上的朽木,推我一把,便往前蹿一蹿。 
  去公社进行结婚登记时,是我与小狮子第二次单独相处。 
  第一次单独相处的地点,是姑姑与小狮子的宿舍。都是星期六的上午。姑姑把我们推到屋里,便带上门出去了。屋子里有两张床。两张床中间,安了一张三抽桌子。桌子上堆放着落满灰尘的报纸和几本妇科书籍。窗外是十几棵粗壮的葵花。葵花开了,有蜜蜂在上边采花粉。她给我倒了一杯水,便坐在自己床沿上。我坐在姑姑的床沿上。屋子里有一股香皂的味儿。脸盆架上有一个红灯牌脸盆,脸盆里有半盆浮着肥皂泡沫的水。姑姑的床凌乱不堪,被子没叠。 
  姑姑是一心扑到工作上啊。 
  是的。 
  我觉得像做梦一样。 
  我也是。 
  你知道王肝的事吗?他给你写过五百多封信。 
  听姑姑说过。 
  对此你有什么想法? 
  没有想法。 
  我是再婚,还拖着一个女儿,你不嫌弃吗? 
  不。 
  要不要跟家里人商量一下? 
  我没有家。 
  ……我用自行车驮着她去公社机关。道路上刚铺了一层破砖烂瓦,自行车蹦蹦跳跳,很难掌握。她坐在车后座上,肩膀靠着我的脊背。我感受到了她的分量。有的人好驮,有的人难驮。王仁美好驮,小狮子难驮。我奋力蹬车。链条断了。心里咯噔一声:不祥之兆!难道我跟她也到不了白头?断链条落在地上像条死蛇。我提着链条,茫然四顾。道路两边是玉米田,有几个妇女,在喷洒杀虫粉。喷粉器“嗡嗡”响,好像防空警报。那些妇女披着塑料布,戴着口罩,蒙着头巾。这是残酷的劳动,但一团团烟雾从碧绿的玉米田中腾起使这残酷劳动有了几分诗意——好像腾云驾雾。我想起了王仁美。王仁美胆大,连蛇都敢捉。她提着蛇的尾巴,就像我提着自行车链条一样。王仁美也干过喷洒药粉的活儿,她与肖下唇解除婚约后不久即被学校辞退。她的头发里有浓烈的药粉味儿。她笑着说不用洗,这样不招虱子不招蚊蝇。她洗头时我提着壶从后边给她浇水,她低着头吃吃地笑。我问她笑什么,她笑得连脸盆都弄翻了。想起王仁美我心中充满歉疚。我侧目看一眼小狮子。她特意穿了一件崭新的红格子短袖翻领衬衫。手腕上戴一块闪闪发光的电子表。她真是丰满啊!她脸上抹过珍珠霜之类的东西,香气扑鼻。她脸上的粉刺似乎少了些。 
  离公社机关还有三里路,只好推着车走了。 
  在公社屠宰组的大门外,我们遇上了陈鼻。陈鼻背着陈耳。 
  陈鼻一见我们,陡然变了脸色。他的目光使我无地自容。他背着孩子转过身,显然不想理我。 
  陈鼻!我还是叫了他。 
  哎呦,我还以为是哪来的大人物呢!陈鼻语带芒刺地说。他恨恨地瞪了一眼小狮子。 
  把你放出来了? 
  孩子病了,发烧。陈鼻说,其实我也不想出来,有吃有喝的,在里边待一辈子才好呢。 
  小狮子关切地上前,伸手去摸陈耳的额头。 
  陈鼻转身躲开她。 
  赶快去医院吊瓶,小狮子说,起码三十九度。 
  你们那是医院吗?陈鼻悻悻地说,你们那是屠场! 
  我知道你恨我们,小狮子说,但我们也没有办法。 
  你们怎么没办法?!陈鼻道,你们的办法多着呢。 
  陈鼻,我说,别拿孩子赌气。走,我陪你一起去。 
  谢谢,伙计,陈鼻冷笑道,别耽误了你们的好事。 
  陈鼻……我怎么跟你说呢? 
  你啥都别跟我说,陈鼻道,我原以为你是个人,现在才明白你不是。 
  随你怎么说吧,我把几张纸币塞进他的衣兜,说,赶快带孩子去医院。 
  陈鼻腾出一只手,摸出钱,扔在地上,道:你的钱上有血腥气。 
  他背着孩子昂然而去。 
  我怔怔地盯着他的背影,看着他一步步远去。我弯腰捡起钱,装进农兜。 
  他对你们成见很深,我看一眼小狮子,说。 
  这要怨他自己,小狮子不平地说,我们的满腹苦水对谁诉? 
  办理结婚登记手续,按说还需要有部队的介绍信,但民政助理鲁麻子笑嘻嘻地说,不需要了,你姑姑跟我打过招呼了。万小跑,我儿子也在你们那个部队当兵,前年去的,这孩子很聪明,学啥会啥,你可要关照着点啊! 
  往登记簿上按手印时,我犹豫了片刻。因为我想起了跟王仁美前来登记时的情景。也是这本登记簿,也是这间办公室,也是这个鲁麻子。当时,我按了一个鲜红的食指印,王仁美惊喜地说:呦,是个斗纹呢!——鲁麻子看看我,又看看小狮子,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万足,你小子艳福不浅啊,把我们公社的头号大美女娶走了!——他指点着登记簿说:按指印啊!还犹豫什么? 
  鲁麻子的话听起来很像讥讽——基本上就是讥讽——妈的,随他去吧。好,按,不犹豫!我想,人生一世,许多事,都是命中注定的。逆水撑船不如顺水推舟,再说,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我如果不按。岂不是又把人家小狮子坑了?——我已经害了一个女人,不能再害第二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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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2012/10/19 21:4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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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那时候,我以为,姑姑只顾忙着操办我与小狮子的婚事,已经把王胆忘了。那时候,我以为,姑姑动了慈悲之心,以为我操办婚事为由,故意拖延时间,好让王胆的孩子出生。但后来我才知道,姑姑对她从事的事业的忠诚,已经到达疯狂的程度。她不但有勇,而且有谋,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不应怀疑姑姑撮合我与小狮子婚姻的诚意,她的确认为我们俩是般配的一对儿,但她大张旗鼓地为我们办婚礼,她放陈鼻父女出来,她宣布全村人不必再去寻找王胆,实际上都是在释放和平烟雾,借以麻痹王胆和藏匿了王胆人家的警惕。姑姑施行的是一箭双雕之计,姑姑期待着这样的结局:她的如同女儿的爱徒嫁给她的侄儿,终于有了一个归宿,而同时,王胆也被“抓捕归案”,腹中那个非法的孽子,也在没出“锅门”之前被消灭。——用这样的语言来描绘姑姑的工作,确实有些不妥,但我实在找不到更准确的语言了。 
  在婚礼前一天的上午,按旧俗,我到母亲坟前烧“喜钱”,这大概是以此方式通知母亲的亡灵,并邀她前来参加我的婚礼。点燃纸钱后,忽地起了一阵小旋风,卷扬着纸灰,在坟前盘旋。我当然知道这是一种可以解释的物理现象,但心中还是感到无比的惊悚。我脑海里浮现着母亲颤颤巍巍的形象,耳畔回响着母亲机智、朴实、寓意深长的语言,眼泪不禁夺眶而出。如果母亲还能说话,她对我的这一次婚姻,会做出何种评价呢? 
  那股小旋风,在母亲坟前盘旋一会儿,忽然转了方向,转向王仁美野草青翠的坟头。此时,黄鹂鸟在桃树枝头一声长叫,声音凄厉,犹如撕肝裂胆。无边的桃园,桃子已熟。母亲和王仁美的坟头,在我们自家桃园里。我摘下两个红了尖的大桃,一个供在母亲坟前,捧着另一个,穿过几棵桃树,来到王仁美坟前。临来前,父亲曾对我说:烧纸的时候,别忘了给她的坟前烧一些。——我还没来得及啊,我心中默念着,王仁美,我很抱歉,但我不会忘记你,不会忘记你种种的好处。我相信小狮子是个善良的人,她一定会对燕燕好的,如果她对燕燕不好,那我绝不会与她过下去。——我在她的坟前点燃了纸钱,并爬上坟头,为她的坟压上了一张新纸。然后把桃子供上。王仁美,我念叨着,尽管我知道你心中不悦,但我是诚意邀请你,伴随着母亲,回家来,参加我的婚礼,我将在堂屋的供桌上,摆上四个新蒸的馒头,并供上多样菜蔬,还有那种你初尝以为药、吃后上瘾的酒心巧克力,死者为大,尚飨! 
  上坟归来,小径两边野草没膝,路边沟渠里汪着雨水。两边的桃园,往南延展到墨水河边,往北延展到胶河边。桃林中,有果农正在采摘,远处的宽路上,有几辆三轮拖拉机在奔跑。 
  王肝像从地下冒出来似的,站在我面前,挡住了我的去路。他穿着一套半新的军装——我一看就想起这是我去年送给他的——新理了一个小平头,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人依然瘦,但显得精神爽朗,一扫往常那种邋遢颓唐之态。他的精神状态让我稍感安慰,但心中还是忐忑不安。 
  王肝……我说,其实…… 
  王肝摆摆手,笑着,露出土黄色的牙齿,说:小跑,不必解释,我理解,我明白,我祝福你们。 
  老兄……我心中五味杂陈,伸出手,试图与他相握。 
  他退后一步,说:我现在如梦方醒。所谓爱情。其实就是一场大病。我的病就要好了。 
  太好了,我说,其实,小狮子跟你并不合适,只要你振作起来,依然能干出一番大事,那时,会有更优秀的姑娘供你挑选。 
  我已经是废人了,王肝道,我是来向你道歉的。你没发现王仁美坟前有烧化的纸灰吗?那是我烧的。因为我的出卖,才使袁腮锒铛入狱,才使王仁美母子双亡,我是杀人凶手。 
  这绝对不能怪你!我说。 
  我也试图以堂皇的理由安慰自己,什么“举报非法怀孕是公民的职责”啦,什么“为了祖国可以大义灭亲”啦,但这些理由都不能使我安宁,我没有那么高的觉悟,我是为了自己的私欲,为了讨小狮子的欢心。为此,我得了失眠症,刚刚一闭眼就会看到王仁美举着两只血手要挖我的心……我只怕没有几天活头了…… 
  王肝,你思虑太多了,我说,你并没做错什么,你不要迷信,人死如灰飞烟灭——即便人死后有灵,仁美也不会追着你不放,她是个心地单纯的好人。 
  她的确是个好人,王肝道,正因为她是个好人我良心才更加不安。小跑,不必同情我,更不必原谅我。我今天在这里等你,是想求你一件事…… 
  请讲,老兄。 
  请你告诉小狮子,让她转告你姑姑,那天,王胆从井里爬上来,直接跑到了我家。她毕竟是我的亲妹妹,她一个小人儿挺着个大肚子叫我救她的命,还有她腹中孩子的命,我即便是铁石心肠,也要被打动。我把她装进一只粪篓里,上边盖上一层麦草,又盖上一条麻袋。我把粪篓绑在自行车后座架上,骑着自行车出了村。在村头遇到秦河的盘查,他是你姑姑安排的暗哨——你姑姑真是生错了时代,入错了行当,她应该去指挥军队与敌人打仗!碰上什么人我都不愿意碰到秦河,因为他是你姑姑的走狗,就像我为了小狮子可以出卖任何人一样,为了你姑姑,他也可以出卖任何人。他拦住了我的去向。我们俩多次在医院门前相遇,但我从没与他说过一句话,但我知道他在心中是把我当成朋友的,我们是同病相怜。他在供销社饭店前遭到高门、鲁花花的攻击时,我曾帮助过他。“高、鲁、秦、王”——秦是秦河,王是王肝——高密东北乡的四大傻子对垒街头,观者如堵,如看猴戏。老兄,你不知道,一个人并没傻但得到了傻子的称号时,其实是获得了巨大的自由!——我跳下自行车,直视着秦河。 
  ——你一定是去赶集卖猪。 
  ——是的,卖猪。
  ——其实我什么都没看到。 
  他放了我一马。两个傻子,心心相印。 
  请你告诉小狮子吧,我驮着妹妹,去了胶州,在那儿,我把她送上开往烟台的长途汽车,让她从烟台买船票去大连,从大连再转乘火车去哈尔滨。你知道,陈鼻的母亲是哈尔滨人,他在那边有亲戚。王胆身上带了足够的钱,你们知道她的聪明,知道陈鼻的精明,他们,早就准备好了。这事情已经过去了十三天,王胆早已到达她该到的地方。你姑姑手大也捂不过天来。她在我们公社的地盘上可以为所欲为,但到了外地就不行了。王胆已经怀孕七个多月,等你姑姑找到她时,她的孩子已经出世了。因此,就让你姑姑死了这条心吧。 
  既然如此,那何必还要告诉她们呢?我问。 
  这是我拯救自己的一种方式,王肝说,这也是我求你做的唯一一件事。 
  好吧,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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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2012/10/19 21:44: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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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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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2012/10/19 21:4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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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亲爱的杉谷先生: 
  我们退休后搬回高密居住,不觉已经三年。期间虽有一些小曲折,但最终却有了大惊喜。您对我寄给您的有关姑姑的材料评价甚高,让我诚惶诚恐。您说这些材料稍加整理即可当作小说发表,但我心存疑惧。一是怕出版社不愿接受这种题材的小说,二是怕万一发表之后,会惹姑姑生气。尽管我已经在某些方面尽量地“为长者讳”了,但还是将许多令她伤心的事情披露出来。至于我自己,确实是想用这种向您诉说的方式,忏悔自己犯下的罪,并希望能找到一种减轻罪过的方法。您的安慰和开导,使我心中豁亮了许多。既然写作能赎罪,那我就不断地写下去。既然真诚的写作才能赎罪,那我在写作时一定保持真诚。 
  十几年前我就说过,写作时要触及心中最痛的地方,要写人生中最不堪回首的记忆。现在,我觉得还应该写人生中最尴尬的事,写人生中最狼狈的境地。要把自己放在解剖台上,放在聚光镜下。 
  二十多年前,我曾经大言不惭地说过:我是为自己写作,为赎罪而写作当然可以算作为自己写作,但还不够;我想,我还应该为那些被我伤害过的人写作,并且,也为那些伤害过我的人写作。我感激他们,因为我每受一次伤害,就会想到那些被我伤害过的人。 
  先生,现在寄去我一年来断断续续写出来的文字。有关姑姑的故事,我想就到此为止了;接下来,我会尽快地完成那部以姑姑为剧中人物原型的话剧。 
  姑姑每次见到我都会提到您,她真诚地希望您再来。她甚至说,是不是杉谷先生买不起机票啊?你告诉他,我替他买机票。姑姑还说,她心中有许多话,不能对任何人说,但如果您来了,她会毫无保留地告诉您。她说,她知道一个有关令尊的重大秘密,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这件事一旦披露,会让您惊愕万分。先生,我基本上猜到了这个秘密,但还是等您来了让她亲口告诉您吧。 
  另外,尽管我在这次寄出的材料里已经提及。但还是先在这里告诉您:年近花甲的我,最近成为一个新生婴儿的父亲!先生,不管这婴儿如何而来,不管今后围绕着这婴儿还将产生多少麻烦事,我还是要请您这个大贵人祝福他;如果可能,还请您赐他一个名字! 
  蝌蚪 
  二〇〇八年十月于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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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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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幕
  夜晚,灯光斜照,满台金辉。 
  娘娘庙一角,粗大廊柱下,蜷缩着陈鼻和他的狗。狗可以由人扮演。他的面前摆着一个破铁碗,铁碗里有几张钞票和几枚硬币。两支木拐放在身侧。 
  陈眉身着黑袍,面蒙黑纱,幽灵般上场。 
  两个身穿黑衣、面蒙黑纱的男人尾随她上场。 
  陈眉:(哀嚎着)孩子……我的孩子……你在哪里……我的孩子……你在哪里…… 
  两个黑衣人向陈眉逼近。
  陈眉:你们是谁?你们为什么也穿着黑衣,蒙着面孔?哦,我明白了,你们也是那场火灾的受害者…… 
  黑衣人甲:对,我们也是受害者。 
  陈眉:(清醒地)不对,那次火灾受害者都是女工,可你们分明是男的。 
  黑衣人乙:我们是另一场火灾的受害者。 
  陈眉:那你们很可怜……   
  黑衣人甲:是的,我们很可怜。 
  陈眉:你们很痛苦…… 
  黑衣人乙:是的,我们很痛苦…… 
  陈眉:你们植过皮吗? 
  黑衣人甲:(不解地)植什么皮? 
  陈眉:就是从你的屁股上,大腿上,从你没被烧伤的地方,把好皮剥下来,贴到被烧伤的地方,你们难道没植过? 
  黑衣人乙:植过,植过,我们屁股上的皮,都被医生剥下来贴到了脸上…… 
  陈眉:他们给你们植过眉毛吗? 
  黑衣人甲:植过,植过。 
  陈眉:他们用的是你们的头发还是你们的阴毛? ^
  黑衣人乙:什么呀?阴毛也能变成眉毛? 
  陈眉:如果头皮全部烧坏了,那就只有用阴毛,阴毛也比没毛好啊,如果连阴毛也没有了,那就只好光溜溜,像青蛙一样了。   
  黑衣人甲:对对对,我们什么毛都没有了,我们光溜溜的像青蛙一样。 
  陈眉:你们照过镜子吗? 
  黑衣人乙:我们从来不照镜子。 
  陈眉:我们烧伤病人最怕的就是镜子,最恨的也是镜子。 
  黑表人甲:对,我们见镜子就砸。 
  陈眉:那没有用的,砸了镜子,但你砸不了商店的橱窗,砸不了大理石的地面,砸不了能照出人影的水,更砸不了那些看我们的眼睛,他们看到我们就会惊叫,就会逃跑,小孩子甚至会被吓哭,他们骂我们是鬼,是妖,他们的眼睛都是我们的镜子,因此,镜子是砸不完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自己的脸藏起来。 
  黑衣人乙:对对对,所以我们用黑纱把脸蒙起来。 
  陈眉:你们想过自杀吗? 
  黑衣人乙:我们…… 
  陈眉:据我所知,我们那些受伤的姐妹们,已经有五个人自杀了。照过镜子后自杀了…… 
  黑衣人甲:都是镜子害的! 
  黑衣人乙:所以我们见镜子就砸。 
  陈眉:我原本想自杀,但后来我不想了…… 
  黑衣人甲:活着好,好死不如赖活着嘛! 
  陈眉:自从我怀孕之后,自从我感觉到那个小生命在我肚子里跳动之后我就不想死了。我感到自己是一个丑陋的茧,有一个美丽的生命在里边孕育,等他破茧而出,我就成了空壳。 
  黑衣人乙:说得真好。 
  陈眉:等我把孩子生下来后,我并没有成为一张空壳自己死去,我发现我活得更欢实了,我不但没干巴,没抽抽,反而更水灵了,我脸上紧绷的皮似乎滋润了,我的乳房里全是奶……生育给了我新的生命……可是,他们把我的孩子抢走了…… 
  黑衣人甲:你跟我们走吧,我们知道你的孩子在哪里。 
  陈眉:你们知道我的孩子在哪里? 
  黑衣人乙:我们来找你就是帮你去见你的孩子的。 
  陈眉:(兴奋地)谢天谢地,你们快带我走,快带我去见我的孩子…… 
  黑衣人架着陈眉欲下。 
  陈鼻身边的狗如离弦之箭扑上去,咬住了黑衣人甲的左腿。 
  陈鼻也跳起来,驾着双拐,蹦上前来,用单拐支撑着身体,用另一支拐,捣向黑衣人乙。 
  黑衣人摆脱了狗和陈鼻,退到舞台一侧,手中亮出匕首之类的凶器。陈鼻和狗站在一起。陈眉站在前台,与他们形成一个三角。 
  陈鼻:(咆哮着)放开我的女儿! 
  黑衣人甲:你这老不死的,老酒鬼,老无赖,老叫花子,竟敢来冒认女儿。 
  黑表人乙:你说她是你的女儿,你叫她一声,看她答应不? 
  陈鼻:眉子……我可怜的女儿…… 
  陈眉:(冷冷地)你认错人了吧?你一定认错人啦。
  陈鼻:(沉痛地)眉子,我知道你恨爹,爹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姐姐,对不起你们的娘,爹害了你们,爹是罪人,爹是废人,爹是一半死了一半活着的死活人…… 
  黑表人甲:这就叫忏悔吧?附近有没有教堂? 
  黑衣人乙:沿河往东走二十里,有一座刚刚修复的天主教堂。 
  陈鼻:眉子,爹知道你上了他们的当,骗你的人是爹的老朋友,爹要帮你讨回公道! 
  黑衣人甲:老东西,到一边待着去。 
  黑衣人乙:姑娘,跟我们走吧,我们保证让你见到你的孩子。 
  陈眉向黑衣人走去,陈鼻与狗上前阻拦。 
  陈眉:(愤怒地)你是谁?你凭什么拦我?我要去找我的孩子你知不知道?我的孩子从生下来就没吃过一口奶。再不喂他就要饿死了你知不知道? 
  陈鼻:眉子,你恨我,我理解;你不认我,我同意。但你不能跟他们走,他们把你的孩子卖了,你如果跟他们走,他们就会把你推到河里淹死,然后伪造一个你跳河自杀的现场,这样的事,他们干过不止一次-了…… 
  黑衣人甲:老东西,我看你真是活够了,有这样污人清白的吗? 
  黑表人乙:你胡说什么?我们这样的社会里。哪有你说的这些凶杀、暗杀的丑恶现象? 
  黑衣人甲:一定是去路边店里看录像看多了。 
  黑衣人乙:脑子里出现了幻觉。 
  黑衣人甲:把社会主义当成了资本主义。 
  黑衣人乙:把好人当成了坏人。 
  黑衣人甲:把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陈鼻:你们本来就是驴肝肺,牛杂碎,是猫、狗吣出来的脏东西,是社会渣滓下三滥…… 
  黑衣人乙:他竟然还骂我们是社会渣滓下三滥?你这头从垃圾堆里找食吃的猪,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吗? 
  陈鼻:我当然知道你们是干什么的。我不但知道你们是干什么的还知道你们干过一些什么。
  黑衣人甲:我看,该把你请到河里去洗个冷水澡了。 
  黑衣人乙:明天早晨,前来烧香拴娃娃的人就会发现,那个在庙门口乞讨的老叫花子失踪了,连他的那条瘸腿狗也失踪了。 
  黑表人甲:没有人会关心这事。   
  黑衣人甲、乙与陈鼻和他的狗搏斗,狗被打死,陈鼻被打倒。两个黑衣人正欲刺死陈鼻时,陈眉撕开面纱,显出狰狞恐怖的面孔,发出鬼一样的尖叫声,将两个黑衣人吓得扔下陈鼻逃走。 
  ——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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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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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2012/10/19 21:59:14
  • 来自:甘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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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幕 
  舞台后部的屏幕上,不断地变换背景。时而是繁华的街道,时而是人群拥挤的市场,时而是街心公园。有人打太极拳、有人遛鸟、有人拉二胡……背景变换标志着她逃跑时路过的地方。 
  陈眉抱着孩子奔跑着。一边奔跑一边口中发出许多与孩子有关的颠三倒四的话。 
  陈眉:我的宝贝儿啊……妈终于找到你了……妈再也不放你啦…… 
  小狮子、蝌蚪等人在后追赶。 
  小狮子:金娃……我的儿子啊…… 
  场上,有时是陈眉一个人在奔跑,她一边跑,一边不时回头观看。有时还向路边人喊叫: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 
  有时,逃跑者和追赶者同时出现在舞台上。陈眉向路人求救:救救我们!小狮子等人则向前面的人喊叫:拦住她!拦住这个抢孩子的女贼!拦住这个疯子…… 
  陈眉摔倒。爬起来。再摔倒。再爬起来。 
  急促而尖锐的京胡演奏与孩子的哭声交织在一起,自幕起至幕落。 
  ——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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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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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2012/10/19 22:0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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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剧终) 

《收获》2009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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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西部过客
  • 发表于:2015/3/23 10:5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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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风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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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够麻烦
  • 发表于:2015/7/28 16:5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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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guest1849515
  • 发表于:2015/9/25 12: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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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58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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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的小说,客气讲,一本都没看过,不是看不懂,是没兴趣,不用看内容,你只简单看看那无聊的书名,就知道莫言的档次和街头文学有一拼——————丰乳肥臀,街头文学有无聊的,但没有无聊到这个地步,我怎么评价这么有风格的书名呢?如果说街头文学是通俗的话,莫言的书就不仅仅是通俗了,简直是庸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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