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翻单杠的仓鼠
■刘婷
它开始浑身激烈地颤抖,如同一片弹指可摧的枯叶,尖尖的淡粉色的小耳朵,薄薄的像是蝶翼,又像是它另一个无比渴望自由的翅膀,如今也从松鼠般的淡褐色,渐渐在光和影的斑驳树叶下,变成了淡淡的紫色。
仿佛生命就是一张脆弱的淡紫色的纸片,那是充满忧郁和渴望的淡紫色。仅仅在那一刻,生命的魂魄开始逃离,消逝得无影无踪,惟有那对自由无限的渴望成为永远的缺憾。初次见到它的时候,是和儿子在校园外面,那时它便显现出与众不同来。
别的小老鼠们都在蓝色小铁笼里犯困,像一个佝偻的老妇人一样,弯曲着褐色的身体,深深地将脑袋藏进肚子下面毛茸茸的皮毛里。而它,却像一个顽劣的毛猴,四脚朝天,在金灿灿的夏日阳光下露着雪白的肚子,四只粉红色的花蕾般的脚趾攀爬在铁笼中间的横杆上,节奏欢快地为孩子们表演着翻单杠。
8岁的儿子高兴得又蹦又跳。他像患了蓝色忧郁症,每天都那么安静如湖泊里的一滴水,这种和他实际年龄完全不相称的安静让我开始忧心忡忡。
妈妈,没人和我一起玩,小老鼠好可爱呀,让它陪我玩好吗?儿子说。他在城市待得太久以后的孤单让我开始无所适从了。
自从仓鼠来到我家以后,儿子开心了很多。他每天都和仓鼠合影,紧紧地把仓鼠抱在怀里。孤独的外公每天都不出门,怀里紧紧抱着一只金黄色的猫咪,躺在床上有事没事地抚摸它的毛,那猫总是厌烦地望着他,然后一溜烟从他腿上窜了下去。
窗台外无一例外又凭空竖起来许多让外来人员高兴不已的高楼大厦,密密麻麻的人群每天都在和城市这个庞大的机器做着人机大战——与日益增多的车辆进行着抢道与赛跑。在脏乱嘈杂的人流中,开发商见人就发售售房传单,好像遍地是黄金。
春风拂面的晚上,粉红娇艳的桃花还露着它尚且娇艳的脸庞,郁郁苍苍的树木到了晚上开始影影绰绰起来。
儿子慢慢把仓鼠从笼子里揪出来。它一出来便在白色石板路上悠闲自在地跑起来。它抖了抖薄如蝉翼的耳朵,就好像是一个作家顺着自己的思路在茫茫的草原上尽情奔跑,完全释放了灵魂的压抑与束缚。儿子苍白瘦弱的小脸上也开始有了笑容与血色。
仓鼠的食物是一包五颜六色的东西,有的像是人类吃的黑瓜子一样,但是比它还要稍稍大一点、饱满一些。仓鼠有点像小松鼠,褐色夹杂着黑色条纹的皮毛,两只尖尖的灵敏的耳朵,风一吹,便如丝绸扇子一样轻轻侧向后面。
儿子最喜欢看仓鼠吃东西了。仓鼠总是如获珍宝一般紧紧将食物搁在靠近肚皮的位置。为了看清楚它手里到底拿着什么,儿子总会弯着腰和脑袋从下往上看它,样子很可爱。
它津津有味地吃着东西时,长长的白色小胡须总会一颤一动的,仿佛沾满了露水一般。它黑黑的眼睫毛也一眨一眨的,好像是美女含情脉脉的眼神。最后,它会很开心地将头埋进厚厚的金黄色的刨花里面,和我们玩捉迷藏的游戏。
这时,我常常会想起我童年时代可爱的动画片《鼹鼠的故事》。
有一天晚上,狂风大作,树叶飘摇,忽冷忽热的春天,性情鬼怪得惊人——被人类强暴肆虐了的气候,比更年期的妇女更加可怕。它就像是一个不要命只要爱人的情人,声嘶力竭地一次次在窗外大吼着,雷雨震天,仿佛要把我们才竖起的高楼大厦统统都掀翻。
当我第二天醒来时,看见儿子躲在角落里害怕得瑟瑟发抖,满脸晶莹的泪水。
它终究是脆弱不堪的,终于无法忍受昨夜那像要摧毁一切的狂风暴雨——它死去了。
永别了,仓鼠,曾经带给我仅仅一个月零两天快乐的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