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里的人生 茶是中国人日常生活中再平常不过的饮品,上到王侯将相,下到田园老叟,很少有不喝茶的。
童年,我生活在穷乡僻壤里,日子是相当艰难的,但是民风又是纯朴的。每有客人到来,哪怕仅仅是过路歇脚的陌生人,乡亲们都会热情地请到屋内,先给客人装一锅旱烟,然后就点起黄泥小炉,煎一壶毛尖茶,倒进青瓷茶盅内,双手奉茶献给客人。客人也必双手接过,轻轻抿一口,便放下茶盅,于袅袅的茶香中,拉开话匣子,数说自己的道途见闻。宾主越说谈兴越浓,不知红日之西垂,于是就有了“开时微月上,碾处乱泉声。半夜招僧至,孤吟对月烹”这样对月饮茶、倾心相谈的情景了。
茶,在这里,成了沟通人与人关系的一种媒介。一壶茶饮罢,两个原本互不相识的人,就此成了无话不说的知己,再也不必感叹咫尺天涯了。乡间谁和谁有了芥蒂,就有长者把他们叫到一起,烹一壶浓茶,然后倾心相谈。茶水烧了一壶又一壶,各人心里的话儿也就绵绵不绝地倾泻出来。等到炉火微灭,两个人心中的块垒也就倾吐干净,握手言和了。
茶,不仅可以沟通人与人的关系,也是最适宜于淡泊心境、修身养性的。一杯清茶在手,坐听花开花落,尘世里那些浮躁的、喧嚣的东西,便都沉淀到心的深处。说起来,人生在世,所求的又是什么?不就是为了享受生命之乐吗?那么我们何不像郑板桥说的“汲来江水烹新茗,买尽青山当画屏。扫来竹叶烹茶叶,劈碎松根煮菜根”那样,洒脱散淡地生活呢。
烹茶,离不开水。若说茶是水之骨,那么水就是茶的魂,茶与水就如同两个倾心相恋的情人,你侬我侬,情意缠绵地融合在一起,便成了一缕足以洗涤岁月风尘的香魂。
古人对烹茶用水的寻求之执著,有如寻求生命的另一半。高山之上,深井之中,雪水,江水,泉水,井水,总之须是远离尘世的洁净之物。若找到一见倾心之水,便像获得无上的至宝,其兴奋之情与现在的人中了巨奖无异。清人叶世倬《春日兴安舟中杂咏》:“桃花未尽开菜花,夹岸黄金照落霞。自昔关南春独早,清明已煮紫阳茶……”说的就是用汉江水泡紫阳香茶的情景。在诗人的眼里,那清澈澄明、江山倒影的汉江之水,才对得起紫阳的茶叶的。当诗人坐在汉江之畔、落霞映照的菜花之旁,轻轻啜饮,那身心的感觉想必也是像江水一样澄明的。
时代的车轮总是匆匆的,到了今天,物质的丰富,是古人想像不到的,然而,人们却活得越来越累,总是像陀螺一样被物欲抽打得不能停止。这样的时候,我们不妨坐下来斟一杯清茶,抱着“江湖便是老生涯,佳处何妨且泊家。自汲淞江桥下水,垂虹亭上试新茶”的心态,饮下这一缕香魂,然后闭上眼睛,让身体化成一片叶子,暂时摆脱尘世给我们的沉重,享受片刻的宁静。
《西安晚报》(连忠照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