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卖菜
-马学全
凌晨5点,村庄还处在沉睡状态,我和父亲便开着三轮车上路了。我们要去县城的蔬菜批发市场卖菜。菜是头天下午一家人铲好的,已经用大号塑料袋装起来了。一棵棵鲜嫩滴翠的蔬菜,散发着生命的气息。
三轮车开出后院,经过一段坑洼不平的村道,驶入平坦光洁的柏油路。柏油路白天车来车往,热闹异常,此时还在沉睡之中。静谧的夜空,看不清周围的树木、村庄,只有头顶的星辰一眨一眨,让人感觉这个世界是活动的、有生气的。车灯如炬,照亮了我和父亲前行的路。父亲年纪大了,眼神不大好,但他坚持自己驾车,他说这辆三轮车就如他养的一头驴,他熟悉它的脾性。而我一年里开不了一次,和它不够熟。
父亲驾驶三轮车一路前行,身后丢下了一片又一片死寂的村庄和树木,以及农田里已经成熟或者赶在霜冻前的最后时光努力成熟的作物。
十月初的天气已经有些凉。出门前,父亲穿上了军用大衣,戴上了棉帽,整个一副行军打仗的架势。母亲找来一件棉袄执意要我穿,还给了我一顶棉帽。我嫌母亲有点夸张,母亲说路上用得着。果然,走了没多远,真的感觉有些冷。虽然三轮车的速度不快,但仍然有一股凉风顺着领口直往脖子里钻,脚腕子也被吹得凉飕飕的。多亏母亲有先见之明,否则我可真要受罪了。
我家离县城二十多公里,平时回家坐班车最多半小时。但此时,我却觉得这条路是那么漫长,长得没有尽头。父亲种了一辈子庄稼,每年也种菜,但我家种的菜只供自己吃。我在城里生活了多年,尽管每天都买菜,但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卖菜,而且是自己家的菜。
父母春天种了两亩地的生菜制种,夏天制种收割时地里掉了不少种子。秋天接连下了几场雨,落地的生菜种子在不知不觉中发芽长了起来。母亲有天路过那块地,发现满地都是绿油油的生菜苗,越看越喜人。母亲回家把这个消息告诉父亲,父亲前去查看,一下子就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住了——没想到生菜的生命力竟然如此强盛。
父母打来电话,问我城里市场上的生菜一斤多少钱,他们打算务作那一片生菜。我很少买生菜吃,在附近的菜市场打听了一圈,得到的答案很不理想。因本地人不大习惯吃生菜,只有火锅店和麻辣烫店里每日需要,要的量也不大。我把实情告诉父亲,但二老看着那些在阳光下茁壮生长的小菜苗,不忍心让它们长成荒草,他们满心希望这些鲜嫩的小苗成长为一棵棵能摆上餐桌的菜。施肥,浇水,间苗,父母忙里偷闲,用心呵护起了这片小菜苗。菜苗经人侍弄,一天天长成了大菜。父亲盼我们国庆节回家分享他们的劳动果实。
国庆节回到家后,我放下行李就来到菜地。满眼的翠绿煞是诱人,但我却不知道父母的一片心血能否换回一些收入。
三轮车行驶了半个多小时,已经能够看到星星点点的灯光了,偶尔也能看到早起的人。我们离县城越来越近了。再往前行,灯光越来越密集,首先是道路两侧的路灯,还有个别窗户里射出的灯光,显示着城市已从沉睡中苏醒,开始迎接新的一天。
来到菜市场,里面已经聚集了许多卖菜的人,大多是县城周边专门种菜的农户。他们看到有新面孔出现,纷纷围拢过来,打听车上装的什么菜。得知是一车生菜后,人们纷纷摇头,表示太多了,一时半会恐怕难出手。我和父亲对视了一眼——父亲来时就说过,反正菜是自家的,也不指望赚多少钱,能卖多少是多少。
渐渐地,市场里热闹起来,开蔬菜店的、下乡赶集的、摆摊卖菜的人们纷纷来到市场里。他们这里看看,那里摸摸,问好价钱后,将心仪的蔬菜装上车拉走。也有人来到我们的菜车前询问价钱,或伸手摸菜,但终归是问的多,买的少。
天渐渐亮了,太阳慢慢升起来,市场的面貌也完全呈现在眼前。我这才看清楚起早卖菜的人们一个个穿戴臃肿,脸上满是倦意。
随着一阵热闹过后,市场里逐渐平静下来。有人卖完了菜,收拾家什准备回家,脸上尽是自满和得意的表情。有人急于出手,开始大声吆喝,招揽买主。我和父亲拉来的菜还有一多半没有卖出,但已经无人问津了。父亲看着鲜嫩的蔬菜,脸上有了愁容。他的背早就驼了,现在显得更加弯曲,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显得更加苍老。父亲不希望这些鲜嫩的蔬菜烂在自己手里。我去找了几家常年在市场里做蔬菜批发生意的商贩商量,希望他们收购我们的菜,但他们都表示不要,一是生菜市场小,二是怕放到第二天更难出手。见此情景,父亲说想到街上去卖,哪怕卖一半送一半都成。好在县城的交警管得不严,三轮车可以上街。
来到街上,父亲把三轮车停在一个小区门口。过来一个大妈,我们招呼她买点菜,但她看了一眼就摇着头走了。又过来一个年轻女子,看了看菜,觉得挺新鲜,一听价钱也比市场上低很多,二话没说买了三斤,还招呼路过的一个女子也来买菜。很快,你三斤,他两斤,路过的人们三三两两前来买菜,装在我家三轮车上的菜一点点在减少。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和父亲又在另外几处路口和小区门口摆摊,零零星星地卖着菜。看着车里的菜一棵棵被人们选走,父亲的愁眉渐渐舒展,脸上有了淡淡的笑容。每个人来买菜,他都会在已经称好的菜袋里再添上一把,告诉对方“自家种的菜,新鲜”。人们额外得到一些菜,大多会说一声“谢谢”,父亲会回一句“不客气”。那慈祥的表情仿佛不是送出了一把蔬菜,而是像把长久留在身边的老姑娘或老儿子送出去接受锻炼一般,那么幸福,那么满足。
中午时分,我们的菜全部出手。我和父亲开上三轮车驶上了回家的路。
回到家,数着一张张用蔬菜换来的毛票,父亲感慨着,说:“没想到自己长出来的菜还能卖这么多钱。”显然,这样的结局比他料想的要好。
认证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