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疼
-李城
“牙疼不是病,疼起来真要命。”小时候,常见母亲被牙疼折磨得死去活来。每当吃饭,不论冷热都会惹恼牙齿。那些盘踞在口中的病牙肆无忌惮地攻击母亲,而母亲则对它们束手无策,常常手捂腮颊,双眉紧蹙,倒吸冷气,或用指头不停地敲击颌部以缓减疼痛。向人请教过无数偏方,都无济于事。常说“偏方治大病”,因牙疼不是病,所以偏方无效,最后不得不一颗一颗都拔了。那时没钱进医院,村上有个目不识丁的人,不知哪儿学来的拔牙功夫,搓一根细麻绳,用手捋了又捋,直至麻绳变得光滑顺溜,然后对折,系一活扣,套在牙根上,系紧,一手托住额头,一手用力一拽,“咔”一声,一个血肉模糊的牙齿便脱口而出,然后用凉水漱口,便万事大吉了。村上几乎所有人的牙都归他拔,特别是小孩的乳牙,在不能自然脱落时常常要找他。他为无数人拔掉了病牙,可等到他牙疼时却没辙了,只好到县城找牙医。由于他是个“睁眼瞎”,从来没进过大医院,街上转悠了一天也没找到一个拔牙的地方,万般无奈中只好坐车回家。上车后问临座哪儿有牙医,临座指着车对面的墙壁说:“这不是写着拔牙镶牙吗?”因为天晚了,车票也买了,只好无功而返。回家后给人讲进城的最大感受就是:不识字不行。其次是终于明白了民谣“泥瓦匠,住草房,编席子的睡土坑”的意思了,他替人拔牙无数,却对自己的牙齿无能为力。
也许是由于遗传,我又步入母亲后尘,开始牙疼了。一如母亲,并且有过之而无不及,它除了不让我吃饭,还不让我睡觉,深更半夜令我坐卧不安。所有偏方,统统拿来为我所用,用花椒塞牙缝,嘴含烧酒,冷水漱口,可全都徒劳无功。最后竟倒至脸都肿了,去医院找牙医,诊断为龋齿,根治方法就是拔了再镶。早年曾见一女士因拔牙拔成了熊猫眼,被别人嘲笑为老公所为,因此对拔牙心有余悸,便问有无后遗症。医生问:“有高血压吗?”“没有。”“有心脏病吗?”“没有。”“有糖尿病吗?”“没有。”“放心拔吧!”一阵审问,早已使我魂飞魄散,恰好旁边一位男子正在拔牙,只见男子仰面躺在那里,张着血盆大口,两位白大褂,一位右手拇指伸入其嘴中扣住下巴,左手按住额头,恰如小时候母亲让我掰猪头一般,另一位则一手捏着上嘴唇,一手拿着钳子在嘴里乱撬,看得我毛骨悚然。便对医生说:“我明天来拔吧!”随之溜之大吉。
在我口中逍遥法外的病牙并未因我刀下留它就对我感恩戴德,反而恩将仇报,变本加厉地折磨我。我只好抱着治病救牙的态度,遍访名医,以仁爱之心,运用保守疗法极力挽救它的生命,可它却偏不领情。最后,终于在与食物打架的过程中被连根拔起,弃我而去,结束了它的一生。真应了古人说的“多行不义必自毙”。虽然它为我操劳半生,也算功勋卓著,可实在不该居功自傲,腐朽堕落,害人害己,自毁前程。由于我念它劳苦功高,法外开恩,手下留情,放了它一马,可它最终因放纵自己,不知收敛,脱离了队伍,走上了自绝于牙齿的道路,令人可惜可恨又可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