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蛋茶

山里人的日子向来懒散，最忙的秋收季节，也得太阳从东川探出脑袋开始它的一天。当朝霞染红半边天的时候，阿大起来了，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搭对犁地的花骒马和骡驹子娘俩各给上一把料，然后上茅坑洗脸，脱鞋上炕吧嗒旱烟锅子，等阿妈调制酥油蛋茶。
酥油是从藏乡捎过来的，茶是老熟茶，是把黑砖茶下到茶罐罐里熬上一两个小时，发红发黑，苦得难以下咽的茶叶水。就先说说酥油蛋茶的主要原料之一的鸡蛋吧。现下乡间各家各户都养了十只二十只母鸡，各个吃得肥头大耳，鸡蛋多得能摞成山，荷包蛋、煮鸡蛋、鸡蛋面片、西红柿炒鸡蛋，还动不动来个鸡蛋煎饼，变着法子吃。吃不完就卖掉，变成小钱添补日常花销。困难年间鸡蛋可是金贵物。鸡蛋的金贵源于鸡的金贵。那时候各家养两三只或三五只鸡，主要喂食上风头的护壳和下风头的弼粮食，而且数量特别有限。它们便常常忍饥挨饿，难免做些偷偷摸摸的坏事，像抽空子进到伙房叼两口擀开的面张子、翻进菜园偷吃一点菜叶、淘粮食时趁人打盹抢几粒粮食以及离家迷失、与猪抢食等等。由于长期饿肚子，鸡的体重明显轻，一只鸡也就两三斤，比鸽子重不了多少。鸡蛋的个头略小一点儿，十个鸡蛋勉强凑够一斤。鸡下蛋最有规律的下法是两天一蛋，几天下一只也是常事。养鸡下蛋当然不是为了供自己吃，主要是卖钱，油盐酱醋、针头线脑，甚至小孩子的作业本和铅笔都指望埋在粮仓里的鸡蛋。那时候的乡村供销社收鸡蛋论个不论斤，一个鸡蛋八分钱，后来涨到了九分钱。
阿大是家里的主劳力，每天喝一个八九分的鸡蛋，也不算太费气。这样想着，阿妈进堂屋掀柜盖从粮柜里抠出一个鸡蛋，回到灶伙放在炕桌上。炕桌摆在阿大的前面。阿妈转身从挂在墙上的筷笼里取出一双筷子，旁边就是砌墙时特意凹进去担上木板做成的土碗橱，阿妈掀起帘子取出两个碗  碗，回头把筷子递到阿大手里，把两个碗码开，顺手拿起鸡蛋。阿妈把鸡蛋对着炕桌桌角一磕，蛋皮中部有了一条明显的裂缝，有蛋清从缝隙渗出。阿妈赶忙把鸡蛋移到一只碗的上方，两手的拇指和食、中二指配合，各拈住鸡蛋的一头，轻轻一掰，蛋清带着蛋黄，哧溜一下滑进碗里。阿大从一个油乎乎的小白布口袋里挖出一筷头酥油放进碗里。阿妈从碗橱里拿过一个罐头瓶子，里面有白砂糖和汤勺，挖上一汤勺白砂糖，撒在碗里。她回头从旁边的土炉子炉眼上端过茶罐罐，那是白底蓝花、旁边带把的搪瓷罐子，比茶杯略大一点儿，不过现在黑乎乎的，冒着白汽。阿妈一只手端起茶罐罐，另一只手的中指摁住盖子，留一点缝，让滚烫的茶叶水浇进盛着酥油和蛋瓤的碗碗。阿大这时候也不闲着，快速搅动手里的筷子。在腾腾热汽中，鸡蛋蛋清和蛋黄变成火柴头大小、白的或黄的蛋花，酥油化开了，开出指甲盖大小、镶着银边的油花。水到九分满，阿妈放下茶罐罐，把另一只碗和这只碗沿口相对扣上。她说，这样焖一会，蛋茶便完全熟了。过了一会，阿大把倒扣的碗去掉，看见茶色泛黑发红，闻见茶味清香扑鼻，端起来，轻轻抿上一口。
也有不凑手的时候，比方酥油没有了，白砂糖不赶趟了。那不要紧，只要有鸡蛋就中。羊油可以替代酥油，没有白砂糖就撒些盐末，咸咸的，倒也别有风味。

老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