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过 界

  • 西部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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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2015/4/9 7:48: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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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不起来。”一个穿着花格衬衣、蓝色的确良喇叭裤、分头上斜戴一顶草帽的人,光溜溜的脸上长一双眯缝眼,此时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坐在门槛上的人。他扛着一把铁锨,寒光闪闪。
坐在门槛上的是一个瘦瘦小小黑黑的人,戴一顶军用棉帽,耳罩倒是辫起来了,只是有一个耳罩系系掉了,无法对拴起来,于是任由一个耳罩伏贴在头顶,另一个耳罩像狗耳朵一样耷拉着。他穿一件半新子蓝大褂,黑色长裤,蹬一双高腰球鞋。要论长相,他的五官长得还真不赖,可以说是眼大、鼻直、口方,只是彪悍被那瘦小的身材埋没了,英俊被那暗黑的皮肤糟践了。尤其是一嘴黄牙,牙缝里还尽是黑色污垢,看起来有一点点恶心。
他叫尕福,是候家老三,包产到户前台子村原来生产一队的马倌。别小看这尕福,他从十四五岁当马倌一直到三十好几,将近二十年,和尚也该修成神仙了。尕福有四绝。一是听踪辨主。全队两百多骡子马,哪个牲口从他耳边过去,闭着眼睛都能听出谁是谁来;甚至三五个牲口并排过去,他也能听出个八九不离十来。二是再烈的牲口他也能调教出来。花骒马是全队的头梢子马,膘肥体壮,性情刚烈,犁地踢坏犁把,套车踏断车檐。全队最不爱服输的尕八楞仗着身材小、体力好,一次次跳上花骒马的马背,都被摔到地上,摔了九九八十一个跟斗,落下了一身老伤。尕福来了。一见尕福,花骒马眼睛一亮,不再喷着响鼻刨前蹄。尕福走近花骒马,左手抓定缰绳,右手叉开五指,轻轻挠抠马脖子。花骒马一副很受用的样子,转头温顺地舔嗅尕福的衣裳。尕福突然动作,右手变挠为抓,一把抓住马鬃,小小的身形一跃就跳上了马背。花骒马突然受惊,咆哮一声,后蹄站定,前蹄悬空,立起了马桩。尕福整个身子像长在马背上,纹丝不动;继而他嘴里发出唻唻唻的叫声,似在叫牲口吃料。花骒马连立两个马桩,听到这声音,好像一下子平复了,不再立马桩,就地转起圈来,嘴里发出孜孜兀兀的叫声,像小孩对着大人撒娇。过了一会,花骒马完全平复了,听着尕福偶偶啊啊的指挥,在人们惊讶的目光中向马圈走去。
马和人一样,你对它好,它就对你好。这是尕福驯马的诀窍。他听到说话声,斜瞅了一眼说话的小混混。这小子他认识,叫张怀仁,初二时同过一年学,有名的二流子,不看课本,到处咋咋呼呼地吓唬人,不过照尕福看来有点色厉内荏。包产到户后随一家建筑队进城打工,干了半年,嫌累,跑回家里待着,几个月后,又嫌家里憋闷得慌,二次返回城里,跟一帮小混混有一顿没一顿地混着。前段时间,听说他在城里闯了祸,跑回家躲起来,有时候也干点农活。
张怀仁的父亲张宽,是大坂沟村的村支书。两天前,张宽的叔伯弟弟张廉赶来五个牲口,说是不知从哪来的,躟踏了他家的庄稼。张宽专门看了一趟,有几个马蹄印。张廉给张宽出主意:“应当一个牲口要五斗,五五两担五,存在村里当经费。”张宽未置可否,吩咐人先把牲口圈到老马圈里。第三天头上,尕福和另外两个人找来了,村口碰上有心转悠的张廉,告诉他们牲口被张宽扣住了,一匹要赔五斗粮食。
也没吃多少庄稼。张廉愣充好人,把火往张宽身上引。
完了他给尕福他们指点了老马圈的方位,便溜之大吉。
尕福扒着大坂沟村二队老马圈的门缝往里一看,几个牲口拴在一个马槽上,肚子特别瘪,一看就知道饿了几天。尕福心中发紧。回头找到张宽,尕福耍了个心眼:“一个牲口赔五斗粮食,那没问题。可我们得先见到牲口啊。”
张宽叫人打开二队老马圈的大门。进去看了一圈,出来时,尕福坐在大门门槛上,不肯起来。
一方要先赔粮食再还马,一方要先拉牲口再赔偿。双方相持不下。
这是一个坐落在阳面山坡上的小村,许多人家沿着山坡切下去,斩出一块相对平整的宅基地,靠着山坡切口盖房子,前面圈好了,修起大门楼子。尕福坐在门槛上是中午,现在太阳都快落山了,炊烟袅袅升起,到地头垻埂子的人们陆续回来了,扛着铁锨和撅头。不一会,人们就把老马圈大门围住了,像看耍猴一样看着尕福。
张宽跟尕福纠缠了一下午,口干舌燥,一看人越来越多,干脆一摔袖子走了。
突然人群一阵骚动,一个人顺着人们让开的人巷走到尕福跟前,抗一把光铮明亮的圆头铁锨。他就是张怀仁。
尕福无动于衷,小混混有点急了,眯缝眼稍微睁开一点,露出凶光。
“候生福,你到底起是不起。”此时他的脸上毫无笑意,一脸煞气。
这是一匹烈马。尕福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他一服软,就意味着一匹马要赔五斗粮食,只要现在拉走牲口,就可能一颗粮食都不用赔。张怀仁这小子心狠手辣,有可能下手,自己无父无母、无儿无女,就豁出去了。这样想着,尕福一副光棍的样子:“张怀仁,你看着办吧。”说完转过头去,闭上了眼睛。
张怀仁一脸狰狞,高高地举起了圆头铁锨,锨头放出寒光,如一把大砍刀。
圆头铁锨发出一道亮光,奔尕福的后板颈砍去,一声惨叫后尕福在人们的惊叫声中,倒在血泊之中——————
张廉挤在人群里,脸上溢满胜利者的满足。
尕福的第三绝是炮筒子打的好,又远又准。炮筒子为何物,它可不是发射炮弹的器具,而是发射石头的物件。先捻出细细的毛线,三根毛线交织,编成筷子粗细的细绳,再把三根细绳交织,编成手指粗细的毛绳。毛绳分两截,一截带扣中指的扣子,另一截拴个鞭梢。等长。两截毛线用一块椭圆形的牛羊皮连接起来,这块皮子就是装石头的石仓。打石头时,右手中指扣进扣子,拇指和食指拈牢鞭梢,整个人绷直了宛如弯弓,炮筒子抡圆了犹似满月,虎虎生风;等力道充足时,猛然放开鞭梢,石子便带着风声、划个弧线,飞向目的地。一般人能打一两百米,且准头不好。尕福最远能打五百米,且命中率极高。大凡羊倌、马倌都是打炮筒子的高手,石子专为惊吓牲畜而发,或左、或右、或前、或后,石子不离方团左右,万不可打中头部。尕福远远盯住头梢子马,装好石子,抡圆了,发出一颗石子。要牲口左转,石子便落在右边,反之,落在左边,要向后回头,石子便落在前边。炮筒子扣在右手,撒开了,是一条软鞭,这时候鞭梢的作用得以发挥,一放一收,发出噼啪之声,以惊吓眼前的牲畜。这是炮筒子的第二件用场。还有一件用场是背毡衫。毡衫是用羊毛擀的长衫,披在身上可防雨淋,垫在屁股下能隔潮气。只是长厚重大,不好携带,只好对折住,拦要捆根绳子,背在肩上。炮筒子正好作绳子。
尕福的第四绝是放夜牲口时不用熬夜追牲口,马群跟着屁股转。三月清明种在后,四月清明种在前。撒完春种,百草生长,山青水绿。牲口不再受劳作,便赶到深山里没白没黑地放养起来。南山深处自与近山不同,先说山形吧,山坡陡峭,不能耕荒开地,而且山头挨着山头,密密麻麻,一如一段紧凑的声乐,令人心情激荡,难以自持。再说山色吧,无名草长到了一指左右,苍翠柔软,一层烟雾横亘在群山之中,为翠绿的山头平添了几分朦胧;尤其在将黑未黑的傍晚时分,山沟添墨,山头加绿,蔚为壮观。生产队的时候几个马倌轮流放,包产到户后按牲口数挨家放。尕福别无所长,就会放牲口,于是跟人偏工,我替你放一天一夜牲口,你还我两个工,捡草拔田打场。放夜牲口是最熬累人的事,瞪着一双眼睛看牲口,一个不小心,有牲口便趁着夜黑脱群而去。尕福不跟,他先看看马群,一色向西,便往西翻过两座山后,在第三座山的山头铺开毡衫,盖上被子,闻着这熟悉的山味,蒙头大睡。只是睡到后半夜,尕福起身消个水,然后放开嗓子怪叫一阵,接着继续睡觉。到天麻麻亮,牲口群就如期到了头前。然后开始不慌不忙地查数,八十八个,还差五个。也许还在后面吧。尕福这样想。又等了一会,还是不见那五个牲口的踪影。再等一会吧。尕福想。就又等了一会。直到日上三竿,还不见那五个牲口,尕福急了,这才挨山找、挨村找。第三天头上,找到大坂沟村。
张廉洋洋得意,他甚至看到,张怀仁佝偻着腰,被两个白衣蓝裤大盖帽的公安带上警车————-
张宽锁住村委会的大门,径直走到他家,将那把代表权力和身份的钥匙恭恭敬敬交给他。
突然人群中一阵骚动,一个穿着墨绿色上装、顶墨绿翠绿相间包巾、约四十多岁的女人冲开人群,张臂压在尕福身上。“娃子呀,你先砍死老娘吧。”张怀仁锨至半途,生生收回,一脸惊愕。
这时台子村的几十号人得了信,扛着铁锨、撅头冲上了不到十里的大坂沟村,围住人群站定。
一场血战一触即发——————
这时张宽又回来了,他快步向前,重重地打了张怀仁一个耳光。
张宽代表大坂沟村跟台子村的许大队商谈,商谈的结果是不要赔偿,把扣下的牲口拉走,但今后再有牲口过界,就按一匹牲口五斗粮食赔。
尕福终于站起来了,他拉着牲口,揉着发酸的膝盖,与许大队一起向台子村走去,后面稀稀拉拉跟了一长串扛着铁锨撅头的村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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